王呆福:
虽然在手术台上捡回一条命,但我们还是普遍不看好九管哥,因为他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这次的手术损伤又大,如果再发生一次大出血,或者再有哪个器官漏了,绝对活不成。不过经此一役,我们所有人的斗志都被唤醒了——费了这么大劲把他救活了,不能就这么死在我们手上!
ICU的日子是很难熬的,胰漏合并肠瘘的病人长期禁食水,只能靠每天几千毫升的液体维持生命,周围是不分昼夜永远运行的各种检测仪器,机械的滴滴着,还时不常眼睁睁的看着躺在周围的重症病友被“送走”。不能下床,连上厕所都不需要,病房里也没电视,除了下午20分钟的家属探视,剩下的时间除了睡觉就是发呆。好在九管哥身体太虚弱了,睡觉的时间比较多,否则真是要憋坏了。那段时间,我是每天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因为每天早晚我都要给他换两次药,换药时间一根管大概10分钟,所以一次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我这个人挺爱聊天的,但我一般不跟病人聊,怕不小心说错话。不过给九管哥换药时,我还是会跟他说说话。一开始他最虚弱的时候,都是我跟他说,我说的最多的是“你情况挺好的,要坚持住”。后来他恢复一点了,我们就会聊聊天。他挺盼着我来跟他说话的,每次看到我会说“王哥,你来了,你受罪了”。我回他“你才是我哥,我们都管你叫九管哥”,他就嘿嘿笑。他是话少的人,一般都是我问他答。有一次我问他病好了打算干什么,他说不开油罐车了,要开挖掘机,因为挣钱多。还有一次我问他老婆又不工作,为什么不常来看他,他说路费太贵,他老婆每次来都是搭别人的车,而且要看孩子。我问他有几个孩子,他说三个!!!我说那你病了谁养家啊?他说兄弟们帮把手呗。当时我也快当爹了,听了这话心里真难受。
在病情的反反复复中,九管哥竟然就一天天好起来了。可在我以为他真能活下来的时候,又有了新的变故。有一天,我在换药时突然发现,所有管子和腹部的连接处,都渗出了粪便。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说明他的肠子又漏了。我把这事汇报给了主任,他说再开腹是绝对不行了,好在粪便不像大出血,只有感染的风险。现在有三对对冲管帮他冲洗腹腔,应该能控制住感染。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己的恢复能力,慢慢把破掉的肠子长好。
果然,经过每天上万毫升的持续冲洗引流,九管哥的肠子慢慢长好,连断掉的胰腺也恢复了,腹腔里的炎症反应也慢慢消失。后来我们用一种微创的方法把肚子里坏死的部分胰腺和周围的感染性坏死组织一点点的掏了出来,他就算基本没事了!我们逐渐把他身上的管子一根根拔掉,他也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在拔掉胃管后,我跟他说可以试着喝一点水了。当时他已经4个多月没有经口进食过任何东西,激动地连说好喝。
等饮食正常后,只剩下两对腹部对冲引流管,九管哥出院了。这个px,多斤的燕赵大汉,经过这几个月,已经瘦成了多斤。长期卧床让他的肌肉萎缩,他根本无法站起来,只好用轮椅推走。
由于还需要等他身体恢复一些做结肠手术,也怕病情再有反复,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住着,每天自己学着买生理盐水回来冲洗腹腔内残余脓肿,偶尔引流不畅时会打电话叫我我去调整调整管子,我也会违反规定,医院的碘伏、盐水、纱布给他。有一次赶上过个什么节,他姐姐硬塞给我几盒羊肉,这是他唯一一次给我送礼。
半年后,医院做了结肠还纳术,让粪便正常地从肛门排出,也正式取掉了所有管子。我跑去看他,特意握了握他的手,说你福大命大,我借点你的福气给我闺女。
之后,我们一直都没有联系,直到前两天,我在楼道里听到有人叫我:“王哥,又忙着呢?”原来回来复诊的九管哥。他胖了一些,有斤左右,气色不错,完全跟正常人一样。他说,他如愿开上了挖掘机。
以上就是九管哥的故事。
接下来我还想啰嗦两句,从九管哥这里,我得到了两个体会。
第一,以现代医学的发展程度,在绝大多数疾病和意外面前,只能起到辅助作用。为什么有人感冒也会要命?而九管哥如此凶险也活下来了?医疗的因素只占一半,另一半要看病人自己。一来是身体素质,如果九管哥的情况放在一个老年人或者身体弱一点的人身上,同样的医疗条件,也肯定没救了。二来还要看个人造化,九管哥晚上6点出院,5点大出血,才能得到及时救护,如果出院后在救护车上大出血,那也活不成。所以在九管哥的案例里,我们不邀功,是他自身的条件救了他。我们科还有很多类似甚至没有他严重的病人,最后没能救活。但不论活与不活,我们都是做了应该做的医疗工作。19世纪对结核病做出巨大贡献的美国医生爱德华·特鲁多的墓志铭“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Tocuresometimes;torelieveoften;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