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月圆夜
“青睐“系列活动特邀请部分嘉宾
将最真实的告白、最真诚的问候
以信的方式传达给
最放不下的TA和TA们
共六封信
分两次于10月2日和10月3日在本公号推送
排名不分先后
寄信人：谭先杰（医院妇产科医生，青睐人文讲座第12期嘉宾）
TO:小萌
你好，不知道你是不是能收到这封信。我从病历里查到了你的地址和电话，但电话打不通，说号码有误。也许是你入院的时候写错了？于是我只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与你联系，同时还会贴在网上。
我之所以给你写信，是因为今年你已经满18岁，成年了，有权利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和经过。
记得你第一次看我门诊的时候，是一头长长的乌发，发梢都超过腰际了。肯定有人和你说过，你笑起来特别像韩国演员宋慧乔。你妈妈说你是舞蹈演员，17岁，前一段时间跳舞的时候肚子痛，到医院检查发现卵巢上长了瘤子。当地医生说多半是良性的，但你自己却认为可能是恶性。你说你做了个梦，梦中有人和你说瘤子是恶性的，让你一定要到北京来检查。
我当时安慰你不要迷信，是你过于担心了。我告诉你妈妈，医院病人多，床位少，建议你回当地手术。
你妈妈差不多都被我说服了，可是你却坚持要在医院。你说你看了我写的很多文章，信任我，希望我给做你手术。
我说叔叔的文章写得是不少，但手术比我牛的人很多，而且你又不是大手术，在医院要等3个月甚至半年，一点儿都不值得。
你说你等多长时间都值得，就因为那个梦！我无法说服你，而下一个病人又在门口探了好几次头，于是只好给你开了住院单。你说你要去托熟人帮忙，其实你并不知道，即使找人，最后压力还是在我这儿，我的资源真的有限，非常有限。
然而，我对你认为瘤子是恶性的预感其实是很重视的，因为你的肿瘤标记物CA的确较高，瘤子很可能是介于良性和恶性的中间，也就是交界性肿瘤。你这么年轻，我也希望能给你做手术，我对自己的技术还是有信心的。
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负责协调床位的总住院医师，让她如果有临时取消手术的情况，优先叫你。你的运气不错。没过几天，我们排的一台大手术取消了，恰好你妈妈来门诊看结果，我决定让你直接去找总住院医师。
你是跳舞的，我决定做微创手术，也就是在肚子上做三个0.5厘米到1厘米的小切口，通过腹腔镜手术，这样你的肚子上就没有疤了，可以继续跳印度舞。
你在手术室的表现特别好，安安静静等待麻醉。你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笑容，右边还有酒窝。据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我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不幸的是，手术中我们发现你的双侧卵巢都有包块，左边更大些。我们剥除了左边的瘤子送了快速冰冻病理，结果报告果然是交界性肿瘤，而且不能排除局部有癌变。
这让我们比较难办。如果是癌，按原则我们应该把左边卵巢完全切除，同时还要切除可能发生转移的盆腔淋巴结，前提是右侧的卵巢是正常的。
我们把右边卵巢上的小瘤子完整剔下来送了冰冻病理，结果回报和左边的一模一样！
当时你在麻醉中，我把情况告诉了你的父母。考虑到你太年轻了，万一快速冰冻病理有误，我们切除了子宫和双侧卵巢，如果正式的病理报告没癌，子宫就接不回去了。我告诉你父母我们可以先切除淋巴结，但告诉他们这可能会导致粘连，会影响将来怀孕。
你父母商量后，要求干脆缓一步，等最终病理回来再说，如果是癌，再次手术。我们尊重了你父母的决定。
两天后，你高高兴兴地出院回家了。一周后最终病理回来了：双侧卵巢癌！显然，第一次手术的切除范围不够。
我将你的病情拿到我们妇科肿瘤专业组进行了讨论。前辈专家认为，你的瘤子不大，而且是完整剥除的，你这么年轻，可以尝试保留生育功能，但需要再次切除左侧卵巢和腹膜后淋巴结，如果证实没有转移，以后就赶紧结婚生孩子。那天我和你的父母谈了很久。我本来不想在你的肚子上留疤，但我做不到，我按照讨论意见进行了开腹手术。
手术过程特别顺利，几乎没有任何出血。你的父母祈祷你切除下来的所有组织中都没有癌，我当然也希望这样。
结果却让我们很失望——在离卵巢位置很远的24枚腹主动脉旁淋巴结中，有一枚发现了癌转移！这样，你的肿瘤就不是早期的I期，而是晚期的IIIc期了。我看到你妈妈陪着你在走廊上大哭，我无法实质性安慰你，我只希望能减少你的痛苦，增加你活下去的机会。
我们给你做了化疗，你的头发掉得很快，一把一把的长发，我都心痛。我建议你把头发剃下来留着，化疗结束后头发会长出来，更黑而且都是大波浪。我从手机中翻出了化疗后病人长出的新头发的照片，你终于又笑了，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化疗了两个疗程后，我们给你进行了第三次手术，切除子宫和右边卵巢。
你不知道，而且我也没有预料到，第三次手术如此困难。由于第二次手术很顺利，而且是我自己做的，我本以为腹腔情况很好，结果却发现腹腔粘连极其严重——肠管与肠管粘成一团，把盆腔都封闭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搏斗，我终于把粘连分开了，切除了子宫和卵巢。检查发现多处肠管有小的破损，幸好都不是全层破裂。我逐一进行了缝合修补，最后请外科医生上台进行了会诊检查。
外科医生告诉我，如此广泛的肠管粘连，水肿又这么厉害，术后发生肠瘘的危险非常大，而且这样的小肠粘连，提前做大（结）肠造瘘都无法进行。
我让你妈妈通知了你所有的家属，医院。因为如果出现肠瘘，再引起感染性休克，你们就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舅舅、叔叔、大姑、姥姥姥爷都来了。我向他们通报了情况，他们都很善良，一直对我说谢谢。你姥爷说生死有命，怨不到别人。
我那几天寝食难安，我很内疚：也许你找别人手术，可能就不会是这个结果。因为我有些相信，病人和医生之间是有缘分的，我们可能缘分不够。尽管我们知道术后的腹腔粘连与个人体质有关，与手术本身有时并不直接相关，但一想到像你这样一个17岁的女孩子会在我的手术刀下离开，我真的很难过。
我每天都到你床边，假装轻松地问你情况如何。结果出乎意料，术后第三天你就放屁（排气）了！这说明你的肠道功能恢复了，没有发生可怕的肠瘘！
术后第九天，你又打了一个疗程的化疗，拆线出院了。医院继续化疗，我同意了。我希望你能坚持完8个疗程，这样复发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大约半年后，中秋节前夕，你在门诊出现了，满头短短的卷发。你很高兴地说，你化疗打完了，一切指标正常，这次是来特别感谢我的。我很欣慰。
但是，又一年过去了，你该来复查了，却一直没有出现，我也始终联系不上你。
我希望你每天能顺顺畅畅地“放屁”。尽管这个词不雅观，但对你而言，却太重要了。
因为，我一直放心不下的，还是你粘成一团的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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