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重逢
又一次“五一”假期，我一家人到赣南去旧地重游，经历了一次意外的重逢。那天，我向朋友借了辆“三菱”越野车，由我女婿驾驶，从万载县城出发直驶贛南，一路风驰电掣，青山绿水快速后移，薰风阵阵灌吹入车，令人心旷神怡。几个小时后目的地于都县以她秀丽的面貌呈现在我眼前，宽阔的街道，高耸的大楼，清彻的贡江，艳丽的鲜花伴着行人如织，车辆如流，多么美丽的小城啊!熟悉又陌生。我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到过香港、台湾和美国、日本，但从内心还是喜欢这片工作了三十余的热土。
当晚亲友已安排好食宿，略事寒喧，洗浴整顿已近午夜。兴奋的心情使我无法入眠，忆起上世纪五十年代我从部队转业到此地，座落在贡江边的县城仅一条街，一支烟还没有吸完就走遍了县城。在这里我度过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岁月，饱尝了多少酸甜苦辣，留下令人难以忘怀的记忆啊!望着窗外灯火辉煌的夜景，我忆起过去的朋友:他们都好吗?这次能见到几位呢?带着这种心情我渐渐进入梦乡。次日，起床后，亲家约我们去吃早点。接下来一连几天走亲会友;逛整洁华丽的新街；游览宏伟而精美的广场;漫步江ze民题字的长征大桥;参观宽广又热气腾腾的工业园区。我的心中不断涌起阵阵激情。改革开放的伟力，终于使于都这座红色的县城一一我的第二故乡，焕发出青春的活力，充满着无限生机，崛起在赣南的大地上。
目睹县城的变化，更引发我对曾下放的地方的怀念，于是一家人又坐车向禾丰镇尧口村进发，不一会就到达了。我下车询问了几位农民并作了自我介绍，很快就吸引一群人的围观。几位年长的乡亲听了我的介绍惊呼说:“你们就是当年的下放干部刘医生和王同志吗?哎呀!真是难得呀!快进屋坐坐。”有的说:“刚才我真想叫你们的名字，又怕认错人，几十年了，你们还是那个样子，你今年多少岁了?”我高兴的回答说:“六十好几岁了。”“哎呀!城里人不得老。”一阵阵说不清是赞美还是不平的声音灌入耳中，更使我感到一种淳朴和真实的亲热。当得知大队书记和会计等熟人都已去逝，我感慨不已。这时有人说:“刘医生，那个人就是你给他开过刀的华春发!”我突然象触电一样，全身振荡一下，急忙顺着话音向侧前方看去，只见一位老人提着木桶快步向我走来，我赶忙走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的手，双方相互打量。激动之下，一瞬间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我问他:“你今年多少岁了”他说“六十三岁了”又问:“你现在干什么”他说“刚去喂猪”，我说:“你还能干活吗?”回答说:“农村人不干吃什么?”听着他朴实的回话，望着他稀疏的白发，布着皱纹的脸庞，一双深情的眼微笑地看我，一下子使我回忆起三十年前的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那是我毕生难忘的一次手术。
上世纪“文革”中，医院下放到禾丰公社当“五?七”战土，劳动锻炼改造思想。三年后，因医务人员缺乏，我被调到公社卫生院当医生。当时该院设备条件很差，为了治病救人，我克服困难做过几次腹部手术，一时在当地小有名气。有一天，我下放的生产队干部带了几个人到卫生院找到我说:“大队有一个叫华春发的社员，家庭十分困难，队里调他去修水库不幸得了肠扭转病，接连开了五次刀，现在留一个刀ロ在肚皮上，天天流大便，臭气熏天，老婆孩子以泪洗脸，左邻右舍也不得安生，刘医生，你无论如何要帮我们解決这个困难。”他边说边指旁边一个女人，“这就是他的老婆”。那位女人含着泪对我诉说了一段催人泪下的苦衷之后，求我说:“刘医生，我一家全靠你救命，否则只有妻离子散，人亡家破。”我听完介绍，立即知道这是一个我公社卫生院不能解决的复杂病例，就问医院?她说:“医院开了五次刀，还欠人家几百元药费和输血费，家里什么也没有，队里超支几百元，连吃饭都困难，医院，只求求你救命……”。听着他们的诉说，一股悲悯的同情心油然而生，于是答应去看看病人再说。
第二天我背着出诊箱骑上自行车到尧口大队患者家中，他们已在那里等候，走进漆黑的土砖旧屋，就闻到一股臭气，我搞外科多年对此并不介意，女主人给我倒茶并端上一碟炒豌豆。我走进房里见华春发脸色苍白瘦削，佝偻的坐在那里，就问他发病经过。他说:去年夏天在水库劳动，有一天刚吃饭就抡起八磅铁锤打石，忽然腹部剧痛，以为用力太猛，就放下锤体息，谁知越痛越厉害，还呕吐不止，到后来痛得昏过去。医院，医生说是肠梗阻，立即开刀。手术后不几天还是反反复复又痛又吐，接连开了五次刀，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最后把肠子口缝在肚皮外，大便自动流出，有时用力咳一下，就喷射出米。村里人谁见我都躲避，弄得不人不鬼，度日如年。我听完他的介绍，目光转向在下腹吊着的一个橡皮袋子，便伸过手去轻轻移开皮袋，见一个人造痿口四周围充血，不住地流着稀便，下腹还有很多处手术疤痕，我给他重新盖上。出房后洗了手，就对他们说:“这个病很复杂，我没有能力解决，医院去。”说完之后，又耐心地听完他们的各种困难和请求，但就是不敢答应收治病人，骑自行车返回卫生院了。
没想到第二天他们竟抬着患者来到卫生院，随同来的有两位大队干部和公社一位副主任，不等我解释，就做我的思想工作说:“刘医生，我们知道你有思想顾虑，不要怕，有责任我们担当，这也是考验一个同志的时候，要放下包袱，你的家庭历史我们清楚，我们相信你。”生产队的干部说得更直爽:“刘医生，你大胆给他开刀，只要把肠子放进肚子里去，死了也不会怪你，反正他也是死的。”当时，我能说什么呢?任何解答也无济于事，只得将患者收进病房，并向贫下中农院长汇了报。他不懂医，只说了一句:“党培养你就要发挥作用。”而卫生院总共四五个医生，只有我一个搞外科的。我给患者作了血常规化验并开了一些消炎和输液等常规医嘱，医院找院长和外科主任请求指导和帮助，他们听了我的介绍后说:“这种多次腹部手术的患者，肯定肠粘连厉害，你们卫生院连输血都不能，我们去也没办法，叫他转院算了。”我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卫生院，晚上到病房叫出患者的老婆谈了自己的意见，请她一定要转院。她听后唏嘘抽泣地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无依无靠，又没有钱，医院去怎么办啊!”说着说着……突然跪下嚎啕大哭说:“我是苦命人呀!前世造了孽呀!刘医生你是毛主席派来的好医生啊!毛主席会保护苦命的人呀!……。”她的哭声深深地感染了我，使我热血沸腾，医生救死扶伤的责任感促使我决定为患者开刀。于是将她劝住，叫她好好照看病人。我回到宿舍找到仅有的几本医学书籍翻看，并没有直接针对该病的资料，夜已深沉，我狠狠地捶自己的头部。现在才体会到知识浅陋的痛苦。
次日又医院，这是一个上万职工的大矿山，我曾在该院临床进修外科，院长和外科医生很热情地接待我，当我提到华春发的情况后，他们十分关切并感到惊奇，立即将患者的病历找到，边看边对我说:这个人能活下来算是命大，当时入院已是延误了病情，患者呈半休克状态，是急腹症，抢救性的急诊手术。切开腹腔，发现回盲部的回肠扭转并坏死，腹腔也有感染，当即切除坏死肠段，与结肠吻合。但过几天又出现吻合口破裂症状，作了第二次手术。由于天气炎热(当时无空调设备)，腹腔感染厉害，而病变部位又是大小肠结合处，压力大，几个矛盾集中在一起，以后又连续三次手术都失败了，只好作了造瘘术，将小肠断口固定在腹外，先保住患者性命，待天气转凉，患者体质有好转，再手术根治。对这个病人我院付出了很大代价，光输血就几千毫升，但结果令人遗憾，我说:“现在天气很好，患者一般情况稳定，腹腔内感染可以排除，他本人、家属还有当地干群强烈要求手术治疗，我很想试试。你们看行不行?”院长说:“这很好，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帮助，只要你提出来。”我说，请求派一位外科医生协助我，还借点药品器械。他说，这都好办。于是我们详细地研究了手术注意事项，大家一致认为肠道粘连和术中出血是主要问题，对其它困难也逐一作了分析。
我满怀信心的回到了卫生院，作了三天准备，终于在年春天的一个晴朗的日子为患者作了第六次手术。我上台主刀，切开腹腔发现整个小肠全部粘成一团，不能移动，但排列整齐，肠的浆膜又和腹膜粘连在一起，情况比预计的更严重。费了很大的精力，将瘘口下段的肠子游离出来之后，找不到与之吻合的降结肠(因升、横结肠吻合多次，很多创痕)，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仔细分离，剥开粘连终于拉出降结肠时，我几儿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结肠只有姆指大小，又顺着向下探查到乙状结肠，证实无误。分析是大半年没有大便通过，结肠呈生理性萎缩之故。这时我已汗水湿透了内衣，心情紧张但头脑十分清醒，我对助手说:“小肠与结肠作T型吻合失败几次，除了感染等因素，我看肠系膜供血不足也会影响吻合口的愈合，这次是否改成侧侧吻合。”迅速取得一致看法后，立即将小肠断口缝合，再在小肠和结肠壁上各切一个3-4CM的纵口子进行侧侧吻合。
手术经历了四个多小时，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是我们协助患者向死神宣战，那血与肉的冲击，精神和意志的考验，至今历历在目。术后按常规补液，止血消炎、禁食。我几乎天天守在病房，观察病情变化，特别注意腹部情况，听听是否有肠蠕动音，问患者有没有放屁?回答都是否定的。几个日夜的前熬，到了第八九天我给患者拆线，创口愈合很好，但用听诊器听不到腹部有肠道蠕动的声音，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分析是患者小肠粘成一团互相制约加上手术刺激使肠麻痹，所以没有蠕动，也不可能放屁，长期这样会使吻合口闭塞，手术也可能会失败。为了促使肠道蠕动，我给患者注射了一支新斯的明，就到墟上去买东西了。不一会护士急忙到墟上找我说:“刘医生快回去啊!华春发痛得在地上打滚”!我立即以百米跑的速度跑回卫生院，到了病房见患者双手捂着肚子叫喊“天呀!痛得要命啊，我肯去死!我肯去死!”输液瓶挂在一旁，我把他扶上床，检查刀口很好。用听诊器听腹部，一阵阵较强的肠动音传入我耳中。原来是药物促使肠道蠕动，造成粘连的肠道牵拉而疼痛。即给注射一支阿托品进行抑制，不久病人安静下来。次日，我又用针灸刺激足三里等穴位，这样又过了几天，患者一切如旧，就是没有放屁。我无计可施，医院院长请教，对方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在X光下用钡灌肠，看看钡液能否通过吻合口，若通不过，有可能吻合口闭塞，手术就失败了。”听了院长的意见我的心凉了半截，这天晚上，我难以入眠，反复思索着:手术经过是正常的，术后十天患者总的情况平稳。于是披衣到病房去看看，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华春发的妻子在对丈夫说你不要怨我，我也是走头无路，两个孩子也要活命，你去了(死了)也不要怪刘医生，人家也尽了力。这是命里注定的，我到时改嫁也是为了活命，这都是前世造的孽……”。我想一定是她知道了我打电话的情况，于是一股无名火升起，推开门大声地说:“你不好好安慰老公，反而说这些丧气话，谁说他会死!你懂个屁!”这时满脸是泪的患者把手伸向我，我也伸手和他紧紧相握，看着他祈盼的目光，我轻轻地对他说:“我包你没事。好好休息!”回到宿舍我睡不着了，考虑医院医院作X光钡灌肠检查。可是万一真的吻合口闭塞，我将如何对待?“不听忠言狂妄自大!愚味无知!”多种指责乃至政治帽子都在所难免，更难的是患者下一步怎么办，医院哪个医生愿接这个烂差事……?!想来想去，无以自解，此时的我，真正体验到人生痛苦莫过于此啊!
突然，我灵机一动，既然钡灌肠可以检测，我院没有X光，但我可以用甘油灌肠代替检査一下，反正吻合口离乙状结肠较近。次日早我就将两根大号导尿管消了毒，抽了三十毫升甘油，小心翼翼从患者肛门灌进去，不久患者想大便，即用便盆盛接，排出的全是刚灌进的甘油，还发现两条黑色的血丝。患者却说:“快一年没有用肛门解大便了，今天真是高兴”。我眼晴紧紧地盯着这两条细细的血丝，这不是吻合边流下来的吗?说明甘油已灌到吻合口。只要量大一点就可检测出是否通畅，反正手术已十多天，吻合口应该是愈合的。下午我再用这种“不正规”的方法，用毫升甘油对半加水，给患者作高压灌肠。等了一刻钟，灌进的液体排出，并有两团小指大小的黑血块，我坐着闲聊问他有没有不适感觉?并听了一下腹部，可以听到微弱的肠蠕动声音，就回去休息了。
次日早饭后，我要去出诊、先到病房去看华春发，他妻子正在为他洗脸，我问他:“昨天睡得好吗?有没有打屁?”他妻子说:“好像听他说打了一个屁，不知是不是说梦话。”我急问患者是否真的?他说:“在下半夜放了一个屁，现在又没有动静了。”我听了这话高兴得手都发抖了，冲出病房，看见护士在注射室工作，高兴地对她说:“华春发的肠子通了，有救了，打了屁!”“真的吗?太好了!”她也高兴不已，我说:“我去出诊，请你照昨日一样给他输液，今天可以给他吃流汁了。”于是我骑自行车，口中哼着“样板”京调，离开了卫生院。春天的田野，红花草绿油油，阵阵清香扑鼻，多么温馨啊!社员们正在田中劳动，我大声的打招呼说:“你们这么早就出工了，放个肩歇一歇吧!”社员也大声回答说:“刘医生去看病吗?给我也看一看吧!”我说:“好呀!看什么病?”他们笑着说:“肚子饿的病，有没有医饿的药呢?”我说:“有呀!有人民币和粮票哩!”引来一阵阵欢笑，一位妇女说:“你不要相信他，吃了四大碗粥还会饿。”此时，习习和风拂面，蓝天飘着白云，我突然感到人间竟是这样美好!
这次手术成功了。总共一百来元的医疗费用还减免了一大半。但各种反应都有，有的群众说:“华春发能医好，咸鱼也可翻生。”同行说:“在那种条件下做那种手术，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算是瞎猫碰上死老鼠。”而个别医生另有看法:“这种肠道广泛粘连的病人，做了手术也不过是暂时缓解一下，价值不大，肯定活不多久的。”卫生局领导在多种会议上进行了表扬，年终评我为卫生系统先进个人，受到通报表扬。
时光飞逝，三十年过去了，回忆过去，我做过大小手术上万次，但对这个病例不能忘怀，并不是这例手术的科技含量和技术水平有多么高深。而是对患者生命力之强和人体自我调整能力之不可限量而惊奇而不可思议。同时对自己年青力强之时工作热情和人际关系的融洽，对照现在各种人和事之淡漠，种种反差，令我感触良多和反思不已。
本文刊登于《宜春日报》年6月9日第二版、《纵横》年第一期
作者；刘心格，年8月生，江西万载人，医院外科医生。
（供稿：于都县志办）
于都县原名雩都县，因北有雩山，取名雩都，年6月1日起改名为于都县，位于江西南部，贡水中游。西汉高祖六年（公元前01年）置县，是江西最早建县的十八个县和赣南最早建县的三个县之一，素有“六县之母”，“三省往来之冲、东南之一要区”之称，古时于都曾为赣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交通中心和军事要地，郡治曾设于此近50年之久。土地革命时期，全县又先后分设过于都、胜利、登贤、瑞西、兴胜和于西等县，中共赣南省委和省苏维埃政府驻于都县城，是著名的中央红军长征集结出发地。
于都概况
锦绣龙溪
于都救火英雄丁振军千古名篇出于都于都县“雩阳十景”之一“龙门夜雨”
周敦颐与于都罗田岩
水府庙的故事
于都县古代的石刻和碑刻
于都古代文苑俊才——易学实
于都“伍保公”的传说
洗却沉冤是英雄—一记红二十军代理军长肖大鹏陈毅在于都突围的故事毛主席来到于都梓山潭头圩于都小溪的玲珑寨与金龙寺于都县的古代名人◆来源：（供稿：于都县志办）转载文章请联系作者
◆备注：本文配图与文章内容无关，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报料、投稿、合作！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