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唯有多付出！
钱锋
编者按：医院外科专家钱锋教授及其团队面临疑难重危患者呕心沥血施救的随笔，读来感人肺腑，引人深思，无论您是医者，还是从事其他职业，均能从中感悟良多……
住院天，老罗终于在除夕前夜出院了，亲属们簇拥着老罗回家过年。老罗的儿子请我吃饭，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破例。这顿饭可以吃，为了病人疑难复杂、曲折反复、吉人天相的顽强；为了家属不离不弃、相濡以沫、无怨无悔的坚守；为了医护殚心竭虑、无微不至、全力以赴的治疗……老罗是我27年从医生涯中，医治的最为复杂曲折的病人。
老罗是四川南充营山县人，病史可谓悠久，35年前行胃穿孔修补手术、27年前行胃大部切除术，近两年经常腹痛、腹胀、反酸、呕吐。年10医院就诊前，已经辗转川北医学院、医院、医院医院，中医西医内科外科都看过，病情反反复复、逐渐加重。吃得越来越少，体重越来越轻。到我这里时已有一个多月吃不下食物了。乍一见，我觉得年龄可能搞错了吧，怎么会才60岁，那样子70岁都不止，反复问了两遍，又查验了身份证，还真是60岁。一米七五的个头，体重只有41公斤，皮包骨头、骨瘦如柴、风吹欲倒…记录在病历里就两句话“营养不良、极度消瘦”。躺下来，腹部凹陷如舟，透过薄薄的腹壁可以看见翻涌的肠型、胃型。CT片子上，胃、十二指肠高度扩张，连肝内胆管也扩张积气。初步诊断“高位肠梗阻、严重营养不良、肺气肿”。入院后，经过一个星期的营养支持治疗，纠正了水电解质平衡、补充了白蛋白，作了必要的术前准备。
11月3日手术，难度大哟，胃、小肠、横结肠与腹壁致密粘成一饼。蚂蚁啃骨头一样慢慢松解开粘连，捊清了肠子。原来是胃空肠吻合口不远处的小肠粘连压迫缩窄，完全梗阻了。上游的胃、十二指肠高度扩张、水肿。而下游的小肠却萎缩，细得像鸡肠子。手术不能做大了，解决问题即可。将梗阻点上下游的输入袢、输出袢肠管做了个侧-侧吻合。为了预防肠漏，又放了小肠引流管、小肠营养造瘘管、腹腔引流管……术后两天，老罗恢复顺利，能下床了。大家都很高兴。然而高兴得太早了，老罗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从术后第三天，各种想到的、没想到的并发症接踵而至。术后第三天一早，老罗出现了意识障碍，不能自主维持正常呼吸，满足不了血氧交换。转进了重症监护室（ICU），进行气管插管，由呼吸机辅助呼吸。呼吸功能障碍，循环系统也受影响，血压稳不住了，得靠升压药物维持。我和刘佳佳每天去ICU几趟，观察病情变化，更换敷料纱布。腹壁切口还争气，没有感染，但腹腔引流管引出了混浊液体，预料之中的腹腔感染发生了。引流管周围也渗出了液体，一天要换几次大敷料。
在ICU治疗了一周，老罗意识有所好转，升压药逐渐停了。但呼吸机还脱不了，于是作了气管切开。又过一周，呼吸机也脱了。我让佳佳通过小肠造瘘管推注些清水、牛奶进去，逐浙把肠道功能用起来。老罗醒过来，却不听话了，不停地燥动，只好把他手脚捆绑固定在床边。除了应用醒脑药物，每天从ICU推到高压氧舱“醉氧”治疗。11月27日，老罗终于转回到普通病房。回来后，伤口拆线了，腹腔引流管拨除了，肠道营养增加了，输液量减少了三分之一。有了好苗头。但我们高兴得还是太早了。一天深夜，佳佳电话把我叫到病房。老罗燥动得历害，几个人都摁不住，从腹壁引流口处不断流出草绿色液体，显然是肠漏了。我用一根胃管从引流口重新插入腹腔，将胃肠液引进袋子里。镇静剂、止痛剂齐上。天快亮了，老罗才安静下来。家属们对病情的发展变化不理解，提了一堆问题，急迫追问答案。把家属叫到学习室里，我把当下的病情和治疗方案，以及后续可能的走势作了详细说明。
末了，我说“老罗现在的状况，就如同旧车老屋，敲颗钉子墙会倒、跑上几步能散架。只能小心再小心，见招拆招，我们同心协力帮着他逐步稳固起来。有意见对我提，有责任我承担。但是对刘医生，不论最终治疗效果如何，你们都应该是心存感激的。她一个女孩子家，每天都在病房里外、病床左右奔忙，随叫随到，为了老罗一个病人这段时间吃住都在病房里，尽力尽责了！”那一夜在病房忙活到次日上午，一分钟都没闭眼，脸也没洗又去看门诊了。经过多次沟通交流，难得老罗的儿女能理解我们，积极配合治疗。老罗平稳一些，又推去做高压氧治疗。后续的日子，把佳佳忙坏了。因为总有一些胃肠消化液从腹壁引流管旁渗出，酸性的胃液要腐蚀皮肤，必须及时更换敷料、在皮肤上涂上氧化锌糊膏加以保护。佳佳每天频繁地换药，少则三五次、多则七八次。功夫不负有心人，每天漏出两三千毫升的胃液胆汁，皮肤却完好无损。佳佳该记头功。肠道营养逐日增加，老罗却两天腹泻三天便秘，我和佳佳也就跟着两天喂药治腹泻、三天用手抠大便，果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着老罗解出不干不稀的“香蕉便”，感觉我自己的肠胃也顺畅了。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12月20日深夜，老罗又出状况了，呼吸深大、神情呆窒，一番检查检验下来，代谢性碱中毒。又穿上中心静脉置管，输精氨酸调整。每天把上游管道里引出的胃液、胆汁，混合在食物糊糊里，从下游管道注回肠道再吸收利用。才把碱中毒搞定，老罗又发热了，白细胞飚升，翻来复去找感染病灶，原来是前腹壁软组织肿胀感染。输上抗菌素、湿敷硫酸镁，又是一番折腾，几天后炎症才消退。转眼间，年过去了，元旦放三天假，我让佳佳回家看看父母。佳佳研究生毕业答辩一个多月了，忙着治疗重病人，还未及回家告慰父母，虽然家也就只隔着一座歌乐山，三四十里路。但老罗这盏不省油的灯得有人守着，只能我自己来吧。白天处理完其他病人，我扯把椅子坐在老罗病房里，看着他吃、看着他睡，与他儿子小罗扯谈家常。小罗说他老汉（四川人把父亲叫老汉）命大，三十年前那次手术，昏迷了十多个小时，医院让家人准备后事了，但老罗挺了过来。此后多年，大病不犯小病不断，稍有不适就哼哼唧唧，家里人都将就他。
小罗说，自己虽然只有小学文化，十四岁就离家打工拼搏，但也知道“百善孝为先”的道理。当年因为超生他，老汉把教师的公职丢了。现在老汉病重，他和姐姐当然要尽责尽孝，报父母养育之恩。小罗的叔伯、舅舅们多，也给力，轮番来帮着一把屎一把尿照顾老罗，融融亲情，会聚一堂。将来我们老了、病了，可就没有这样的好福气了。元旦还没过完，老罗又扯拐了。我在病房里盯着，只觉老罗呼吸、心率缓缓加快。找呼吸科来会诊，给予对症治疗后，元月3日晚找放射科来床旁拍了一张片，妈呀，左侧自发性气胸了。赶紧在床旁做胸腔闭式引流。肺倒是复张了，却又发生肺水肿，肺泡里渗出的水份汇集堵塞了支气管，得不停地从颈部气管切开处吸痰。三天元旦假期，佳佳只在家里待了一天就赶回来了，又是通宵守在病房吸痰、换药。老罗真是花样百出，摁下葫芦浮起瓢，考验医生的能力和耐心啊。护士们也是每天从头到脚精心护理，瘦骨嶙峋、吹弹欲破的皮肤，楞是没让它发生褥疮。
元旦节后全科大交班，主任叫我们多请会诊，集全院相关科室的力量，协助治疗；除此之外，那就是多付出、多沟通，没有功劳也得有苦劳吧。是啊，病人以命相托，我当全力以赴！进入新的一年，我们一如既往精心治疗护理。老罗的霉运也随着旧岁翻了过去，没有再出预料之外的状况。撤了心电监护仪，不再需要吸氧了，减少了静脉输液，增加了肠内营养，嘴巴也能叭叽叭叽地咀嚼、吞咽些食物了。一根根地拨了胃管、拨了小肠引流管、拨了胸腔闭式引流管、拨出了中心静脉插管……元月中旬，推老罗去放射科做胃肠造影检查，肠道是通畅的嘛，为啥每天会有两三千毫升的胃肠液引出？想不通。拨了引流管、试着堵一下，竟然一举成功，预计需要三个月到半年才能好的高位肠漏，提前愈合了。春节快到了，老罗身上的最后两根管子小肠营养管、气管插管也拨了，切口自行愈合了。老罗完全经口进食了、老罗长胖些了、老罗哼叽发声了、老罗能坐稳了、老罗能搀扶着走两步了……60岁的老头在我眼里就象那小孩子一样，每一点进步都让我惊喜、让我欣慰。
看来是老罗体恤家人的亲情奉献、体恤我们医生护士的辛勤付出，快速好起来，要放我回家过春节了。他或许是听到了我先前对小罗说的话“春节能不能回云南老家看望母亲，得由老罗说了算，只要老罗还在病房住着，我就在病房守着。”老罗秋天住进来，春节前一天回家过年。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你辛苦了，我们大家也辛苦了。你好了，我们大家才能好。医患的目标是一致的，对抗病魔的战斗中我们在一条战壕里。你若深信不疑，我当全力以赴。然而医学技术是有限的，治疗过程可能会有瑕疵，作为医生，我能做的，唯有多付出！明天是大年初一，要值班。后天我要回家了，回去看望我妈妈。（钱锋于猴年除夕夜）
钱锋教授简介钱锋，医院全军普通外科中心副主任医师、副教授，研究生导师，第三军医大学“十一五优秀教师”。擅长胃肠肿瘤的外科治疗、腹膜后肿瘤手术治疗、小儿腹外疝的微创治疗。腹腔镜胃癌根治术和达芬奇机器人胃癌根治术处于国内领先水平，率先开展了腹腔镜/机器人胃癌D3根治术、残胃癌切除术等高难度手术。医院等30医院进行腹腔镜胃癌根治手术演示、指导。主编出版人民卫生出版社专著5部、副主编出版专著2部。发明6种医疗器械并获得国家专利授权。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重庆市科技攻关课题3项。发表学术论文50余篇。第二完成人获得军队医疗成果一等奖、重庆市科技进步一等奖各1次（《腹腔镜胃癌手术临床技术的建立及应用》），第一完成人获得第三军医大学新技术甲等奖1项（《残胃癌的微创治疗》）。第九届重庆市期刊好作品评选荣获一等奖。第一完成人获得国家及省部级电教成果奖励8项，其中《胃癌的外科治疗》CAI课件获得全国一等奖。年全国胃癌手术视频大赛中获得优秀奖。《中华消化外科杂志》十佳作者。中国抗癌协会胃癌专委会青年委员全军普通外科专委会微创外科学组委员中国抗癌协会重庆市胃癌专委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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